首先必须承认,保罗·托马斯·安德森的《一战再战》在电影工业层面上是一部杰作。其视听语言、叙事节奏和演员表演(尤其是莱昂纳多对那个偏执过气革命者的塑造)都无可挑剔,将近三个小时的观影时长在凌厉的节奏下飞速流逝,让人久违地感受到了大银幕的纯粹魅力。
然而,这部电影在政治表达上,与其说是一部“美国左派的集结号”,不如说更像是一曲“美国左派的挽歌”和一幕“当代政治的讽刺剧”。它精准地暴露了美国政治的混沌,以及左派的“没救”。
最大的问题:屁股在树上的革命,与被悬置的“人民”
“脱离群众”是全片最致命的要害。左派本应以人民为根基,但电影中的“革命者”——无论是过去的“法式75”团体还是现在沦为瘾君子的主角鲍勃——都完全悬浮在空中。
- 被抹去的劳动:主角鲍勃父女无需劳动即可安然度日,他们的困境永远停留在亲子矛盾、人生迷茫的精神层面,完全屏蔽了美国底层真正的生存焦虑 —— 美联储 2025 年数据显示,最底层 50% 家庭仅掌握 2.5% 的社会财富,铁锈地带工人失业、贫富差距悬殊才是民众最迫切的痛点。当电影中的左派们为抽象的 “自由平等” 街头狂飙时,现实中被全球化抛弃的底层民众,正在为一份糊口的工作苦苦挣扎。这种精英式的自我沉溺,恰恰解释了为何左派会失去基本盘:他们早已站在云端,听不到地面的声音。
- 空洞的革命口号:电影中的左派团体“法式75”,其革命目标是模糊且空洞的(“自由的边界、自由的选择、免于恐惧的自由”)。他们有的是革命的热情和暴力的手段(袭击移民局、银行),却没有“去哪里”和“怎么办”的明确纲领。
这种塑造导致了一个可悲的后果:左派的革命被电影浪漫化、无害化了。他们与其说是战士,不如说是行为艺术家;他们的失败与其说是路线错误,不如说是一种“道德妥协的忧郁”。他们对现实的威胁,还不如一个真正的工会罢工来得大。
对反派的“安全化”处理:回避真正的右翼崛起根基
电影对右翼的刻画是脸谱化和“安全”的。
西恩·潘饰演的反派所加入的“圣诞冒险者俱乐部”,被塑造成一个近乎荒诞的、搞“种族净化”的白人至上主义秘密社团。
这恰恰回避了当代美国右翼(如MAGA)崛起的真正原因:现实中,右翼民粹的壮大绝非仅靠种族煽动,更在于他们精准捕捉了底层的被剥夺感:2008 年金融危机后,政府救助向金融精英倾斜,普通民众却承受失业与贫困,而两党政治的极化与失灵,让建制派彻底失去信任。右翼政客正是借着这种不满,以 “反精英”” 为人民发声 “的姿态填补了政治空白,即便其背后实为巨富阶层操控,至少给出了底层民众渴望的” 解决方案 “。但电影对此视而不见,只聚焦于反派的威权手段与种族偏见,却不愿承认:是左派的脱离群众,给了右翼可乘之机。
电影不敢触及这个现实,因为它会反过来衬托出主角(左派)的虚伪。于是,导演只能选择一个最简单、最不会出错的靶子——一个卡通式的“白人至上”秘密组织——来作为邪恶的化身。
讽刺的戏码:用“反犹”来巩固的底层政治正确
电影中反派“圣诞冒险者俱乐部”对加入者的血统考核,明确包含一项:“必须是Gentile(非犹太人)”。但这一设定完全违背现实逻辑:2024 年美国众议院通过《反犹法案》,反反犹已成为不可逾越的底层政治正确,而 MAGA 运动核心支持者虽主张 “美国优先”,却始终坚定支持以色列,甚至对特朗普介入以伊冲突的犹豫表达不满。电影强行给反派添加反犹戏码,非但没有揭露右翼本质,反而加固了这种政治正确的底层叙事,堪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—— 一个号称要颠覆现状的 “革命号角”,最终却沦为底层共识的维护者,何其讽刺。
结论:没有目标的革命,必然失败
整部电影最核心的遗憾,在于左派始终无法回答 “去哪里”” 怎么办 ” 的终极问题。无论是过去的嬉皮士运动,还是当下的激进组织,他们只有破坏的热情,没有建设的蓝图。电影中左派的反抗逻辑混乱不堪 —— 既反对精英统治,又脱离底层诉求;既标榜多元包容,又陷入自我封闭的道德优越感;反观反派洛克乔,其种族主义叙事虽邪恶,却形成了自洽的闭环。这种逻辑上的弱势,恰是现实中美国左派的真实写照:空喊革命口号,却提不出切实回应民生痛点的纲领,最终只能在自我感动中走向失败。《一战再战》的成功,是艺术的成功;它的失败,是左派政治表达的失败。这部本想唤醒左派的集结号,最终却成了其自我迷失的墓志铭 —— 当革命不再关乎生存,只关乎情绪;当反抗不再扎根群众,只停留于精英的精神狂欢,这样的 “革命”,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果。
